从KTV回来,我被一个小男孩挡住了去路。
是楼下的。
我叼上一支烟,掏出打火机,“啪”点上。
男孩问:“你坐一次台多少钱?”
我“噗”一口烟喷他脸上:“小孩子学什么不好,学人家召妞。”
他不依不饶:“你坐一次台多少钱?”
“小屁孩。素台500,荤台1000。”我挑衅地望着他。
“什、什么素的、荤的?”
“素的,就是只陪喝酒说话,不干别的。荤的……”
“我要素的,”男孩打断我的话,“我只有200,所以只买你两个小时时间。”
两个小时?
“两个小时我做什么呢?不会是陪你说说话吧?”我呵呵一笑。
“我要你明天陪我去开家长会。”
“家长会?我?”我瞅了瞅我的黑丝袜、高跟鞋,事业线、露胸装,“我哪一点像家长?那种地方我才不想去。而且,白天我都要睡觉的。你找别人吧。”我一口拒绝了他,抬腿欲上楼。
男孩拦住我:“不行,我就找你。”
我奇怪了:“哎……这楼上楼下这么多人,你随便找谁不行?太晚了,我困了。我要睡觉了。”
“因为,因为你像我妈妈。”
心里一震。我顿下了脚步。
第二天。中午。男孩家。
这是一间大概只有20来平米的“套间”。
说它是套间,其实就是一间屋子一头打了一面隔墙。分成一个大间和一个小间。大间是卧室兼餐厅兼客厅。小间中间又打了一面墙,隔成厨房和卫生间。
厨房迎面墙上的一面窗户破了一角,玻璃上的贴纸被风吹的一扇一扇的。
水泥砌的灶台上,白色的瓷砖掉了好几块。堆满了高高低低、花花绿绿的各种瓶瓶罐罐。间或还有不知装着什么调味品的塑料袋。锅里油乎乎泡着几只碗和筷子。
灶台下一个黑乎乎的煤气罐,半壶油,纸箱里还有几个鸡蛋。
大间靠隔墙搁一个带抽屉的条桌,大概就是餐桌了。零散地放着纸杯,泡面,矿泉水,可乐,酒瓶。桌子底下有滚落的塑料瓶和纸巾。
左面靠墙一张大床占据了大部分空间,床上铺着凉席。床边一个家电大纸箱里堆满了衣服。
我捂着鼻子无处下脚。
小男孩从箱子里扒拉出几件衣服摆在床上,招呼我:“阿姨,你过来。”
我小心翼翼走过去,问他:“你妈妈呢?”
“我妈妈几年前就走了,我也不知道她在哪。”
“那你爸爸呢?”
“我爸爸给人拉货,白天都不回来。”
男孩拿起一件上衣:“阿姨你试试这件。”
我展开那件西服领子衬衣:“这也太土了吧?颜色这么老气,太严肃了,我穿不了。”
男孩摇摇头,又拿起一件:“这件红色的。我妈穿红色可漂亮了。”
“那是你妈,我才不喜欢红色。俗。”我嗤之以鼻。边说边抖开衣服。“啪”里面掉出一样东西。是一个木制相框,一个年轻女人搂着一个小男孩。
“是我和我妈妈。我妈妈漂亮吧?”男孩似乎很高兴,“平常我爸不让我看。”
“你妈妈为什么会走呢?”
“我爸老喝酒,喝了酒就打我妈妈。”
“搁我我也走。”我撇撇嘴。
“就这件吧。”我挑了一件浅色的上衣,一条灰色的长裙,换上。再解下腰间的皮带系上,整理整理还过得去。
“怎么样?”我得意地问小男孩。
“还行。”小男孩眨巴眨巴眼,“阿姨,你把你脸上的妆洗洗,再把头发扎起来。”
“知道了。真啰嗦。”我翻翻眼。
“噢,对了,到了学校我怎么找你啊?”
“五一班,李博文。”
五一班。
一位年龄与我相近的女老师问:“您好,请问您是谁的家长?”
“李博文。”
“噢,李博文的妈妈吧。从来都没见过您。”
“那个,我常年在外地打工。”
“嗯嗯,不过李博文这孩子,真是颗好苗子。不仅学习好,还尊敬老师爱护同学。不管是班里还是学校举行的活动,都能积极参与。年年都被评为优秀学生,作为他的班主任我为他感到骄傲。”
“谢谢老师。”
这时跟同学去操场的李博文,回头对我微微一笑,我也给了他一个笑脸。
到教室坐好,我翻着课桌上的语文、数学、英语试卷。旁边坐下一个男人。我们互看了一眼,似曾相识。
不可能啊?我怎么会认识同学家长呢?
仔细一想……,是张总。对!经常去我们KTV点我坐.台的老主顾。
习惯了晚上见面,大白天的在这种场合确实挺尴尬的。
可能张总也想打破这种尴尬,开口问道:“你孩子考多少分?”
“语文98,数学100,英语99。你孩子呢?”
他低下头,伸出左手遮挡分数,并把卷子往远处扒拉扒拉。
我偏过头还是看到了上面的语文,46。
看着垂头的张总,我笑了。头一次感到扬眉吐气。
家长会2:30到4:30结束。
回到家躺在床上,本该是睡觉的时候我却睡意全无。
我是一个单亲妈妈。
六年前因为轻信和草率,生下了女儿小雨。满月后我就来到了这座城市,把她丢给了我的父母。
独在异乡,我甚至恨过小雨。如果不是她,我完全可以将以往抹去,开始新的生活。可是这份母爱的责任,有时候似乎又是支撑我走下去的动力。
我无法面对这份纠结的感情。出来六年,我很少回家,尤其是小雨渐渐懂事以后。
多少次,我以为自己喝下去的酒,陪出去的笑脸,都是因为这份母爱。多少次,在我孤独寂寞的时候,在我无助绝望的时候,我对自己说都是因为这份责任。
其实我只是自欺欺人,我做得还远远不够。
李博文的笑脸一直在眼前晃动。我扪心自问:我算得上一个称职母亲吗?李博文的妈妈撇下他远走他乡,我跟她又有什么区别?
李博文不知道他妈妈身在何处,小雨又何尝知道她的妈妈身在何处?
今天我给李博文当了一回家长,小雨的家长又在哪呢?
外面传来戴荃的歌声:
善恶浮世真假界
尘缘散聚不分明
是人是鬼是妖怪
不过是心有魔债
叫一声佛祖回头无岸
……
我,该回去了。